狐狸死后的第三天

【荒金】浮槎

古书记载:天河与荒川通,年年八月夜,旧人乘浮槎来去。

 

人间早有传闻: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我每次化为人形到闹市去游荡,常能听到与此相关的物语传说。

这鲤鱼变龙是真是假?人们议论纷纷。

每每闻此,我总以折扇遮嘴偷偷笑着想,自然是真的。

毕竟我就是荒川仅有的一条鲤鱼,再过些时日,便可跃过那龙门,成为一尾真正可登天潜渊、威风凛凛的龙。

 

“阿银,你成为龙之后想做些什么?”

几日前,金鱼大人笑眯眯的问我。

 

“我要做下一任荒川之主!”

“那……”她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恍惚,可也仅仅只是一瞬,片刻后又恢复成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做了荒川之主之后呢?”

 

——自然是娶你了。

 

我定定的注视着她蔚蓝色的长发,每一丝都卷曲成好看的弧度,像是长在荒川深处的水草,却又染上碧青长空的颜色,干净而湛亮。

 

可这话实在太过直白,我说不出口。

 

太过漫长的年岁中,我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无知又无畏的小少年,如今的我已经长的比她还要高许多了。

 

我并非真心想要成为什么荒川之主。

她想要守护荒川,那我便要生生世世守护守护着荒川的她。

这是在我年幼时就偷偷许下的诺言。

 

我百无聊赖的挑着人间摊铺上的绣帕胭脂、彩石发饰——怎么看怎么不像会让金鱼大人收到就惊喜万分的物件。

几日后是她的生辰,妖怪生辰每百年一庆,自然要隆重些才好。更何况,我将要成龙,向意中人表达心意怎可两手空空?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请教同居在荒川的椒图姐姐,她听我说完后忍不住笑道:“阿银也要长大了。”

我的脸大约是红了一波又一波。

“椒图姐姐快别拿我打趣了,你知不知道金鱼大人的愿望是什么?”

“金鱼姬啊……”

 

不知为何,她也露出我曾在金鱼大人脸上见到过的那样恍惚的神色。

“她至今都还在等那位大人归来。”

 

“那位大人?”我更加困惑了。

“你年纪幼,自然知道的少些。”椒图姐姐像是想起了令人怀念的往事一般,用指腹温柔地抚着粉色贝缘。

 

“真正的荒川之主,他是荒川的英雄啊。”

 

 

载满海国大军的鬼船、几月不散的黑色重重迷雾、只属于大海的浓腥气息、奋战至死屹立不倒的大妖……

这段故事我是听长辈们讲述过的。

 

少年总是崇敬英雄,每每我再想让他们详细讲述一下那大妖时,他们无一不露出悲伤的神色,缓缓舒出一口气后才苦涩的笑了,“关于这位大人,不要再提。”

末了,又定会叮嘱一句,“尤其不要在金鱼大人面前提。”

 

可椒图姐姐说,金鱼大人最想见的便是他。

若我在她生辰那日装扮成这位传闻中大妖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定会欣喜的。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我有些得意的想。

 

为此,我特地备了荒川最好的彩贝磨成的细粉去城南的林中拜访有“画中仙”之名的花鸟卷大人,烦请她为我画一张旧时荒川之主的画像。

她虽犹豫了许久,但不到一日便告知我已完稿。

我谢过后仔细展开画卷——画中的大妖身量高大、神色凛凛、不怒自威,仿佛可以亲眼见到他乘着长风、斩破巨浪而来。

果然是以一敌万的气势。

 

金鱼大人生辰那夜,我忐忑的摸摸假发又拽拽衣领,虽然找了最好的裁缝师剪制出与画中一模一样的服饰,外表看上去已有八分相似,但那种气势却是怎样都模仿不来。

 

年年的八月,金鱼大人从没好好睡过一晚。她总是在第一缕晚霞将将染上荒川的浪边就跑到礁岩边坐着出神,一坐便是一整夜。

今夜也是如此。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川边纤弱的身影。

我惴惴浮出水面,几乎要放弃的想,她肯定一眼就能看穿。

 

——可是她没有。

 

月穿云而过,映亮她的脸庞,那双灿金的眼眸里一瞬间燃起无数的光,那是比传闻中绝美舞姬不知火翩然起舞时的渔火连遍天还要明耀万分的光,几乎要将我整个吞没。

 

“是、是你吗…?傻大个?”

她轻微的声线开始颤抖。

 

“是你回来了吗……?”

 

我没来由的开始不安,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朝她的方向走过去。我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灰溜溜拉下蓝灰色假发藏到身后,小声说道:“是我,阿银。”

 

我第一次从一双眼眸中听到一个人的心碎的声音。

 

在看到她泪水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过来,是我做错了——

我竟然让我最爱的姑娘心碎了。

 

之前燃起的、能将我湮没的光倏然熄灭,半点再寻不到。

 

 

那一瞬间我想了无数种可能。

她若骂我、恨我,就算是将我赶出荒川,我也绝无怨言。

 

可她只是失魂落魄的愣在原地,过了好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坐回礁岩。

我怕惊扰了她,小心翼翼地挨着她肩头坐下。

荒川的浪倒映出天河的完整模样,如同碎银那般熠熠发亮。

 

“人类死后,灵魂会经过三途川的彼岸花海,喝了孟婆的汤过了奈何桥,再由黑白无常领着到阴界的阎魔大人那里去。”

 

我静静的听她讲,我很想拉住她的手。

 

“可是你说,若是妖怪死了……那他的灵魂会到哪里去呢……?”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像初春覆于枝桠上的最后一点雪,随时就要消逝不见。

她似乎是在问我,似乎又只是在自说自话。

妖怪的灵魂大概就这样消散了罢——我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在心里默默答道。

 

“……今年又到最后一天了。”

“啊?离除夕还早的很啊?”我有些疑惑。

 

可等了许久,却等不到她再回一句。

我只好矮下头去悄悄看她的眼睛,月色粼粼,映出藏在深处的潋滟一片湖。我心里难过极了,不禁顺着她的视线往荒川更远处望去,浩渺的星河银光闪耀,几乎要与荒川融在一起。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某个小妖怪的歌声,给夏末的夜添了几分缱绻、又添几分悲伤。她缓缓唱着久远的歌谣,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有古书记载,天河与荒川通,年年八月夜,旧人乘浮槎来去。

 

我恍然明悟,这已是今年八月的最后一个夜。

                                                                            

完。


出处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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